第四节[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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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的天性,当它们吃饱时,很容易将它们打死。在监狱里,他们进行隐瞒,不吐露真情,从这方面,这些怪人仍然是人。只有通过长期关押,对他们折磨,使他们上当后,才能在最后时刻使他们屈从。
这样,人们就能理解,那三个苦役犯为什么没有葬送他们的头目,反而愿意为他效劳的原因了。他们怀疑是他偷了那七十五万法郎,看他进了附属监狱还那样镇定自若,相信他有能力保护他们,同时对他十分钦佩。
戈尔先生离开假西班牙人后,经过会客室回到书记室,去找比比吕班。雅克柯兰从牢房下楼后,这二十分钟时间里,比比吕班一直躲在朝放风院子的一扇窗子后边,从窥视孔里观察着一切。
“他们没有一个人把他认出来,”戈尔先生,“拿波里塔监视着他们所有的人,什么都没有听见。可怜的教士昨夜极度悲伤,没有出任何话能叫人相信他的教袍下隐藏着雅克柯兰。”
“这证明他对监狱非常熟悉。”保安警察头子回答。
拿波里塔是比比吕班的秘书,附属监狱里的所有犯人到这时候为止都不认识他。他在那里扮演被控伪造文书的富家子弟的角色。
“最后,他要求听那个死刑犯忏悔!”监狱长接着。
“这倒是我们的最后一招!我都没有想到。”比比吕班高声,“这个科西嘉人泰奥多尔卡尔维是雅克柯兰的狱友,听别人,雅克柯兰在‘草地给他做了很漂亮的布团子……”
苦役犯自己制作一种布团子,衬在铁链环和自己皮肉之间,以减轻“防护套”对他们脚腕和踝部的重压。这种布团子用废麻和旧布做成,苦役犯把它叫作“巴拉塔斯”1。
1这个词源于普罗旺斯语,意为“旧布”。
“谁在看守这个死刑犯?”比比吕班问戈尔先生。
“是‘钢模心。”
“好。我要换上宪兵的制服,到那里去。我会听到他们所的话,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如果这个人是雅克柯兰,你不怕他认出你,把你掐死吗?”附属监狱的监狱长问比比吕班。
“我扮成宪兵,随身带着刀。”这个头目回答,“再,他如果是雅克柯兰,就绝不会做任何事情叫人给他判死罪。如果他是教士,我也是安全的。”
“要抓紧时间,”戈尔先生,“现在八半,索特鲁神甫刚刚宣读了上诉驳回书,桑松先生在大厅等候检察院的命令。”
“对,就是今天,‘寡妇的轻骑兵(断头台的另一个名字,多么可怕的名字!)已经订好了。”比比吕班回答,“不过我知道总检察长还在犹豫。这个伙子一直自己没有罪,依我看,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来对他定罪。”
“他是个真正的科西嘉人。”戈尔先生接着,“他什么也没有,全住了。”
附属监狱的监狱长对保安警察头子的最后一句话包含着死刑犯的悲惨境遇。一个被法院从活人行列中除名的人就属检察院管辖了。检察院不受任何人支配,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听从自己的职业良心。监狱属于监察院,检察院是监狱的绝对主子。诗歌已经占据了这个最能激发想象力的社会题材:死囚!诗歌能表现卓绝壮丽,散文没有办法,只能写实。不过,现实也相当可怕,足以与抒情诗抗衡。没有承认罪行或供出同谋的死囚,他的生命将经受可怕的折磨。这里的并不是夹棍压碎犯人的双脚,也不是往他们胃里灌冷水,也不是用残酷的刑具使他们四肢肿胀,而是一种隐隐约约可以是抽象的折磨。检察院扔下犯人不去理会他,让他生活在寂静和黑暗之中,身边有一个伙伴(一头绵羊),他还必须对这个人进行提防。
指雨果的《死囚末日》。
一种逼供刑具。
当代可爱的慈善家们以为自己已经预见到孤独这个残酷的刑罚,其实他们错了。自从取消拷打后,检察院自然很希望抚慰陪审团的已经十分脆弱的良心,它便想到一些可怕的办法,司法部门便用孤独这种办法来对付后悔。孤独,就是空虚。不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其本性都是惧怕孤独的。只有两种人不怕孤独:一种是天才,他用精神世界的产儿——自己的思想将它填满;另一种是宗教崇拜者,他感到上天之光照亮了孤独,上帝的气息和声音使孤独有了活力。除了这两种如此接近天堂的人以外,对其他人来,孤独与拷打的关系,就像精神与肉体的关系。孤独与拷打的区别,在于孤独导致精神疾病,而拷打导致外科疾病。时间的无限延续使痛苦成倍增加。躯体通过神经系统触及无限,正如精神通过思想进入无限一样。所以,在巴黎检察院的历史上,始终不招供的罪犯是屈指可数的。
这种阴暗的状况,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在涉及一个朝代或国家的政治时,能造成重大后果。这一问题在《人间喜剧》中有它的位置。4但是在这里,只要描述一下复辟时期巴黎检察院关押死囚的石牢,便足以使人看到一个死刑犯的最后日子是多么可怕。
4据巴尔扎克曾考虑以此为题材写一部题为《弑君者》的作品。
七月革命前,附属监狱里已经有“死囚牢房”,而且至今依然存在。这间牢房的背后是书记室,二者之间有一堵巨石砌成的厚墙。牢房两侧是两堵相对的七、八尺厚的大墙,这墙便支撑着宽广的法院休息大厅的一部分。站在边门向穹大厅里望去,目光便能深入那条又长又暗的过道。经过过道的第一扇门,就能进入这间囚室。这个阴森森的屋子从一个气窗采光,气窗上装着粗大的栏杆。人们走进附属监狱时,几乎看不见这扇气窗,因为它开在边门栅栏边书记室窗子与附属监狱书记官住宅之间一个窄的位置上。建筑师把书记官的住宅像一面穿衣镜一样嵌在进门院子的尽头。这个位置明,为什么附属监狱改建时,夹在四堵厚墙中间的这间房子作了这个阴森可怕的用处。犯人关进这间屋子后是绝对不能潜逃的。那条过道通向单独关押的牢房和女犯部,出口就在装有火炉房间的对面,那个房间里总是聚集着一些警察和看守。气富是唯一通向外界的出口,位于离石板地面九尺高的地方,朝向第一个院子。这院子由附属监狱外门值勤的警察看守。任何人力都无法攻击这铜墙铁壁,何况,人们给死刑犯立即换上了紧身衣。大家知道,穿上这种衣服,手就无法行动1。另外,囚犯的一只脚被铁链锁在他的行军床上。最后,还有一头“绵羊”给他送饭,将他看守住。囚室的地面是厚厚的石板。光线极其阴暗,只能勉强看见东西。
1这种衣服用粗布制成,衣袖用线扎死,手在袖内。
由于巴黎在执行法院判决上改变了做法,这间牢房十六年来一直没有用途。尽管如此,即使在今天,走进这间囚室时也不能不感到脊椎骨都会发凉。罪犯在这里沉浸在寂静和黑暗这两大恐怖源泉中,伴随着他的只有悔恨。你们想一想,他是不是要发疯?紧身衣又束缚着他,使他动弹不得。要有多么刚强的毅力才能抵挡得住啊!
科西嘉人泰奥多尔卡尔维当时二十七岁,他被隔绝在完全孤立的环境中,已经抵挡了这死牢的两个月摧残和“绵羊”的阴险劝!……这是一桩奇特的刑事案件,科西嘉人在这个案子中被判了死刑。下面对这个非同一般的罪案作一个简短的分析。
雅克柯兰像是一根脊椎,通过他的可怕的关联,可以把《高老头》与《幻灭》,又把《幻灭》与本书联结到了一起。本书场景已经非常广阔,不可能在这一场景之外再扯一些与故事结局和雅克柯兰无关的题外话了。泰奥多尔卡尔维案件是个扑朔迷离的题目,此刻正使受理此案的陪审团忧心忡忡。读者对这个神秘的题目一定会展开更好的想象。一星期前,最高法院已经驳回罪犯的上诉,德格朗维尔先生一周来一直过问这个案件,日复一日地拖延着,没有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他竭力叫所有的陪审员放心,声称这个死到临头的犯人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瓦勒里昂山、圣日耳曼、萨尔特鲁维尔丘陵以及阿尔冉特伊丘陵之间伸展着一片贫瘠的平原。大家知道,南泰尔镇就在这片平原的中部。镇上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住着一个可怜的寡妇。她得了一份意料之外的遗产,但是几天之后她被抢劫和谋杀了。这份遗产包括三千法郎,十二副餐具,一条金项链,一块金表和一些衣服。给她留下遗产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酒商。酒商的公证人曾劝她将三千法郎存在巴黎,但这位老妇人没有这样做,愿意将所有钱财都由自己保管。首先,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有这么多钱,另外她像大部分下层人和乡下人那样,在任何事情上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南泰尔有个酒商是她的亲戚,也是去世的那个酒商的亲戚,寡妇与这个酒商详细商量后,决定把这笔钱变成终身年金,同时卖掉南泰尔的房子,去圣日耳曼过有产者的生活。
她住的房子带着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周围是破烂的树栅。这是巴黎郊外农自建的那种难看的房屋。南泰尔盛产石灰和砾石,到处是露天采石场,这种房子就是用这类材料匆匆堆积起来的,没有任何建筑上的概念。巴黎四周都能看到这种情形,几乎都是一些刚刚开化的野蛮人居住的陋室。这座房子有底层和二楼,二楼上面便是阁楼。
这个女人的丈夫原是采石场主,这座房子就是他造的。每扇窗户都按上结实的铁条,大门也非常坚固。这个已故的人知道他们是旷野上孤单单的一家,而且那是什么样的旷野!他的顾客都是巴黎的主要石工师傅,他往巴黎运送石料,回来时用空车拉回盖房子用的主要材料。房子就造在离他的采石场五百步远的地方。他从巴黎市内拆毁的建筑中选择合适的东西,价格极为低廉。所以,这些窗、栅栏、门、护窗板、木工制品,一切都来自被许可的劫掠,是他的主顾送的礼物,精心挑选的上好礼物。如果有两个门框可以拿走,他总要拿其中最好的一个。房屋前面有一个宽广的院子,院中有马厩。一道围墙伸展到大路旁边,那里有一道结实的铁栅栏门。马厩里有好几条看家狗,夜晚,屋子里还有一只狗。屋后有一个一公顷左右的菜园。
采石场主的老婆没有孩子,守寡后只跟一个女佣人住在这座房子里。采石场主死去两年后,她卖掉了采石场,所得的钱还了丈夫欠下的债。于是这座空荡荡的房子便成了她的全部财产。她在这里养鸡,养奶牛,去南泰尔出售她的鸡蛋和牛奶。她的丈夫原来雇佣马夫、车夫和采石工人,什么活都由他们干,现在这些人都给辞了。她连菜园子也不种了。这满是石头的地区长不出什么青草和蔬菜,她也就只能得到很少的收获物。
卖房所得的钱和继承来的钱加在一起能有七、八千法郎。这个女人以为能从这八千法郎中得到七、八百法郎的终身年金,有了这七、八百法郎她就能在圣日耳曼过上舒舒服服的生活了。南泰尔那个酒商提出要这笔终身年金,她不肯给他。她为此与圣日耳曼的公证人已经谈了好几次。就在这种情况下,有一天,人们再也看不见皮若寡妇和她的女佣人露面了。院子的栅栏、房子的大门、护窗板,全都关着。法院在三天后得知这一情形,前来调查。预审法官波皮诺先生在检察官陪同下从巴黎来到这里。以下便是他们看到的情形。
无论是院子的栅栏,还是房子的正门都没有盗贼破坏的痕迹。钥匙插在正门内侧的锁眼上。任何铁条都没有被弯曲。锁、护窗板、所有门窗都完好无损。院墙上也没有任何行迹表明有坏人经过。陶制的烟囱不是人能进出的路,所以不可能有人从这里进入室内。屋脊两端的装饰没有丝毫损坏,看不出有过任何暴力行为。
司法官员,警察和比比吕班进入二层房间后,发现皮若寡妇和女仆分别被勒死在各自的床上,用的是她们夜里包头的头巾。那三干法郎,以及餐具和首饰,都已被拿走。两具尸体,还有狗和院子里一条大狗的尸体,都已腐烂。
检查菜园的围栅后,没有发现任何破损。菜园的径看不出有什么人经过的迹象。预审法官认为,如果杀人犯从这里潜入,他可能从草地上行走,以免留下自己的脚印,但他又怎样进入室内呢?靠菜园这边的门上有一个气窗,上面装着三根铁条,全都完好无损。这扇门上的钥匙也插在锁眼中,与院子那边的正门一样。
比比吕班用了一天时间到处观察。波皮诺先生,比比吕班,检察官本人,还有南泰尔警察班长,都已认为坏人作案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这桩杀人案便成了一个政治和司法部门必须承认自己无能的可怕的问题。
这桩由《判决公报》发表的事件发生在一八二八年冬天到一九二九年之际。天知道这件怪事却在巴黎引起了轰动。不过,巴黎每天早晨都有新鲜的戏剧性事件可以供人消遣,所以这过去的一切都已被忘得干干净净了,但是警察部门却什么也没有忘记。毫无成效的搜查持续了三个月之后,比比吕班手下的警察注意到有个妓女挥金如土。这个妓女由于跟几个盗贼往来密切,本来已经被警察盯上了。她这次想托一个女友抵押十二副餐具、一块金表和一条金项链。而女友却拒绝了。这件事传到比比吕班的耳朵里,他便想起了南泰尔被盗的十二副餐具以及金表和金项链。于是人们立即通知巴黎的所有当铺营业员和窝主,比比吕班派人对金发玛依1进行严密侦察。
1金发玛依原是著名盗贼里布莱的情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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