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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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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感到厌倦和不适,于是他深居简出。他设法在四周环境中追求美感。他一直认为穷人比较真诚。他所受过的艺术训练使他能够在街头衣衫褴褛的姑娘身上看到圣洁的本质。如今,他崇拜遏云头部美丽的造型、柔软的身段,所有灵活率真的姿势以及利落的谈吐。她好像他在蒙大马区认识的女孩;在谋生方面她谨慎、独立、乐观,有时候又任性、莽撞,像神话里那个美丽半神半人的少女。他也认为穷人家的女孩很勇敢,因为她们饱尝世故,不畏惧生命,而能和男人处于平等的地位。他看得出来,姑娘对他和他的朋友愉快有礼的背后,却带着骄傲、冷淡的暗示,更是迷惑着他。

    有一天,如水和文博带着遏云父女到南部郊区的“杜曲”去赏盛开的桃花。天气很暖和,含着开春的柔和气息。远处的终南山清晰晕蓝,所有通往山脚的乡间都布满了粉红色的花朵,桃树绵延好几里。这整个地区是由于人们纪念大诗人杜甫曾到此一游而驰名。

    他们来到距城三里的灞水岸边,大伙儿停下来休息。遏云坐在草地上,双腿弯在一边,她穿的是一件粉红和黑色相间的印花布衣,袖子又长、又窄。阳光辉映着她的发丝,与其那是黑发倒不如是蓬松如丝的棕发。

    在街头和公共场合中长大,遏云已经和男人处惯了。并不是她没想过范文博和蓝如水都是年轻人,如水又特别殷勤体贴。不过,这并没有使她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她在台上、台下

    都看惯了打情骂俏的那一套,于是默默地把他们归入到富家子弟的那一类,认为他们天生爱和姑娘们调情。她扮着鬼脸,话又快速又大声,仿佛毫无忌惮,因为她认为蓝如水是和自己不同类型的人。她不过是宽容了这个意料中的挑逗罢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西安的春天这么美。起来,打仗还不是挺坏的呢!要不然,我现在可能还在沈阳、北平,或者南京哩!”她以一种圆润富有磁性的声音话,每一句都显出悦耳、柔婉的韵味。

    “那我就不会认识你了。”蓝如水。

    “那就会看上别的女孩啊!”她巧妙地回答他一句。

    如水的眼中露出痛苦的表情:“难道,你一也不高兴遇到我们?”

    遏云开心地冲着他笑。

    范文博斜靠着一棵树干:“嘿,遏云,唱首曲儿给咱们听听。唱首情歌吧!”

    遏云看看这两个年轻人。她会唱很多首歌女声的流行歌——肉麻、淫荡、自作多情而且都很下流。

    “不,我为你们唱些别的。”她。

    她开始唱一首由老歌改编的歌,歌词是许多诗人填写上去的。老崔拾起一根杖子,在石头上打着节拍。调的曲名是《行香子》,这是一首短歌,在每一节的最后都是三言的终止句。她的声音低柔,就在字里行间轻哼着伴奏的调子。

    有也闲愁、无也闲愁,

    有无闲得白头。

    花能助喜,酒能忘忧,

    多乐则饮,

    醉则歌,

    倦则眠!

    短短横墙,隐隐疏窗,

    畔着池塘。

    高低叠嶂,绿水近旁,

    也有些风,

    有些月,

    有些诗!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送香归客向蓬飘。

    昨宵谷水,今夜兰花,

    奈云溶溶,

    风淡淡,

    雨潇潇。

    何妨到老,常闲常醉,

    任功名生事俱非。

    哀顾难强,拙语多迟,

    但酒同行,

    月同生,

    影同嬉。

    也爱休憩,也爱清闲,

    谢神六教我愚顽。

    眼前万事,都不相干,

    访好林峦,

    好洞府,

    好滨山!

    野店残冬,绿酒春浓,

    念如今此意谁同。

    溪光不尽,山翠无穷,

    有几枝梅,

    几竿竹,

    几株松。

    水花之居,吾庐。

    石嶙嶙乱砌阶际。

    轩窗随意,巧规模,

    却也清幽,

    也潇潇,

    也心舒!

    范文博眯着眼听她唱歌。不出他是否赞成诗词中的心境,不过他沉浸到诗里的境界去了。他闭上眼,随她低声哼着。她唱完的时候,他还兴致高昂呢!

    蓝如水却闭口不语,他完全没料到遏云居然也懂得正规诗人写的诗句。

    她的歌声有如乡间的云雀般高唱,树影映在她的脸上,产生出一个完美得令人不敢相信的幻影。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他用一只手肘撑着草地,凝视着她敏巧的唇和如丝的发,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遏云的身后是一个老渔夫,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座静观游鱼的雕像,还有几匹壮马在原野中奔跑嬉戏。在这幅背景的配合下,遏云那年轻的身段,比在舞台上显得更匀称、更美丽。

    “再为我唱一遍第一节。”她应允后,他就随着她念歌词。

    “人类的烦恼,就是乐而不饮,醉而不歌,倦而不眠。你记歌词的本事真好。”他。

    “从啊,遏云就能把只听过一遍的歌词记熟。”她爹。

    如水对姑娘:“你可听过苏东坡填的同一首调?”

    “没有。”

    “那我把他的《行香子》抄下来给你。”

    “用不着写下来,念,试试看。”老爹得意地。

    如水缓慢而清楚地把苏东坡的诗背诵出来。

    “你记下来了吗?”他热心问道。

    “我想是吧。不过,如果我忘了可别笑我哦。还是再念一遍,比较有把握。”

    如水再念一遍,遏云嘴唇一张一合,默默跟着记。

    “我记住了。”她开始唱。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需满十分。

    浮名浮利,休苦劳神,

    叹隙中驹,

    石中火,

    梦中身!

    她停了一会又唱: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

    一壶酒,

    一溪云。

    “了不起!”蓝如水。

    老崔为女儿骄傲。“可惜她生在我们这一行,从来没上过学堂。她只有一个缺,就是固执!”

    遏云不是那种温顺、甜美,满脑子教养的女孩子。

    “您怎么这么呢?爹?我才不固执呢。”

    “你们听听她的。她真是利嘴利舌。”

    遏云把舌头伸出来:“我就是靠这根舌头谋生嘛,不是吗?”然后大笑。

    她爹看看如水:“去年在北平,有一个蔡少爷要娶她,她什么也不肯。”

    “哼!爹,别再提那个傻瓜了。”

    她爹继续着:“他每天晚上都来捧场,对她是一往情深,她就是不肯嫁给他。”

    “人家当然不肯嘛!”

    范文博问道:“为什么不肯呢?”

    “我才不喜欢纨袴子弟、公子哥儿呢!毕竟,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啊!”

    “她就是不愿嫁做商人妇。”她爹。

    “您不能怪她,崔先生。”蓝如水。

    “我会这么想,也只因为我是她爹。女儿长大了,哪个父母不关心她们的婚事?甚至替我自己想想,我也希望老了以后有个依靠啊。她不愿意嫁给咱们同行的,也不肯嫁给有钱人家的少爷。您两位待我们这么好,否则我也不会提起这件事。”老爹的目光落在如水的身上。

    “爹,我们玩得正开心,您就开始担心我的将来了。我还年轻。如果到了中年我还是个老姐,那我就会嫁做商人妇,您别担心。”

    她从地上站起来,向河边走去。

    “别那么悲观。”范文博。

    “回来。咱们正谈得起劲呢!”她爹。

    她回过头来,倚凭着河岸的苗条身材显现出黑影轮廓。

    “你们再谈我的婚事,我就回去。”

    着,她慢慢地移着走回来。面颊上有些温和红晕。这时候她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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