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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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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驳的青台。圆石很,用七八尺见方的竹条大篓装起来。圆石倒在竹篓中,形成一个整体,成为好几吨重的大石块。这是旧式的筑堤法,水道对准西北方,修理的时候拆装都很方便。

    蛋子陪柔安和李飞走下来。柔安对蛋子:“你记不记得我们常赤脚到浅水去抓蝲蛄?”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汉族女子,毫不掩藏他的敬爱。她笑得好开心。“我不知道你一直住在这儿。上次我来,向阿三问起你。他也不知道。你从来不去我们那边?”

    蛋子低头看地下:“不,你也知道原因嘛!”

    “蛋子,我想你一定恨我们。”

    蛋子挺了挺胸膛。他偏头看她:“山谷的情况和我们时候不同了。我始终记得你和你的父母。他们对我真好。但是水闸一建,我们族人当然很气愤。恐怕旱灾一来。我们只好去拆水闸了。这不能怪你父亲,但是我们都恨你叔叔和杜。”

    蛋子走到水闸端,站在一堆堆圆石上,笑着俯视大家。

    “当心掉下去!”柔安叫道。蛋子大笑不已。

    杜忠呆立在一旁,显然有心事。附近有一个棚子,一只旧船的船骸半伸出棚外,躺在沙地上。海杰兹那张古铜色的面孔在阳光下发亮,他转身对杜忠:

    “那就是我们的旧船。夏天我偶尔出来躺一个晚上。你知道,当过渔人,便永远是渔夫本色。我躺在船板上,盖着毯子,闻闻湖水的鱼腥味。半夜睁眼看星星,呼吸些湖上的新鲜空气,对灵魂有帮助哩。”

    杜忠看了他的老友一眼。海杰兹的话使他觉得很惭愧。“你什么时候放弃打鱼的?”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弟弟,这是你们家的湖,我不能在里面捕鱼,我就不捕了。起先这有人偷偷出来,大都在晚上。等你侄儿回来——我们都叫他杜——他便派出武装的巡逻队,下令射击我们出去的船只。你可以偶尔偷捕一次,但是不能每天冒着生命的危险哪。所以我们把船拖进来,随它们在岸上枯朽。”

    “你的船还能下水吗?”

    “我想可以吧。不过还要再装索具。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意思是,你愿不愿意再下水?大湖是我弟弟的,也是我的。我的老朋友要钓鱼,谁敢阻止他?这件事根本不对,我要找我弟弟理论一番。”

    海杰兹马上精神一振。眼中泛出几道童稚的光芒。

    “你不会害我被你侄儿射杀吧?”

    “我会清楚。”

    虽然这句话很像是杜忠一时的奇想,他脸色却很沉重,语气毫不带有玩笑的意味。他知道大湖产业的问题一定会在家里造成裂痕,他弟弟不会轻易让步的。阿扎尔和海杰兹也明白这一。

    他们上了斜坡,向海家走来,年轻人跟在后面。柔安问蛋子:“你现在做什么?”

    “我替索拉巴看马。”

    “喜不喜欢马?”

    “我喜欢。马匹就像婴儿。不会话,但是你拍他们,他们就用鼻子闻你,表示亲近,大眼睛盯着你看,虽然不会话,却像和你。”

    蛋子指指绿草低地上的几个红,眼睛一亮:“就是嘛。有时候我牵马到河洲去卖。他们知道后就大吼、踢地,张着白眼看你,用鼻子摩擦你,想叫你不要离开他们。”

    “方场上和你话的女孩子是谁?”

    “是索拉巴的妹妹米丽姆。”他的脸色突然正经起来,伸手折了一根树枝,“我想我会去从军。马上就要走了,也许再过一周或十天就去。”

    大伙儿回到屋里时,午餐已经摆好了。一碟碟栗子和甜糕放在矮几上。每一张矮几还有一碟冒烟的烤羊片,和腌肉、大葱、羊肝一起串在铁针上。

    柔安看见一个少妇的背影走进去。海家媳妇奴莎姨弄好午餐后,赶快去换衣服,她知道杜先生是大湖的主人,他女儿也来了。

    过了几分钟,奴莎姨端一碗热腾腾的加味饭出来。她把大碗放在矮几上,微笑招呼客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这是奴莎。”海杰兹用得意的眼光看看媳妇。

    奴莎姨穿着绿绸衫、白丝灯笼裤,看起来美极了。一条白纱面巾由头垂到肩上。她是和阗人,十几岁向东迁徙。阿尔·哈金在河州认识她,把她娶回来当太太。她不像汉族女子那么害羞,头仰得高高的,用深棕色的眼睛看了柔安一眼。她匆匆做手势叫客人坐下来。自己也坐在长椅上,与柔安为邻。她在河州学过汉语,能够应付普通的谈话,不过异族口音很浓,老是抓不准国字的腔调。

    “我们来不及杀一只羊请你父亲。这是我临时准备的。”

    加味饭是回人的一道大菜。名叫“巴哩”,把米饭和咖哩粉、羊肉一起炒,再配上葱花、胡萝卜,洒上酱油就成了。

    阿扎尔谈起战争的问题,李飞洗耳恭听。马仲英是回人的救主。战争已经打了一年,照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法,也就是“一九三一到一九三四年使新疆变成荒漠的血淋淋大战”。阿扎尔的话直刺入柔安的耳朵里。马仲英最近被封为中国军队的司令,但他是汉人回教徒的领袖,他要站在回人的一边,对抗汉人主席的军队。在遥远的边疆,情况很复杂。回人是为土地而战,对抗当地的汉人主席,与中国内地的政局毫不相干。

    杜忠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让海杰兹和阿扎尔去谈,心里却想着自己的问题。他专程来研究地方的情势,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刚刚站在水闸下,他已经看出水闸很好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若叫人拆掉水闸,他弟弟会气疯了。可是他也知道,要范林赞成他的观,根本不可能。一切在他,就看他做不做而已。

    他突然问阿扎尔:“饭后你能不能找二十几个人来?”

    “你要做什么?”

    杜忠得很干脆,语气却很坚决:“我要拆水闸。”

    大家马上静下来,所有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我该对你们有个交代。以后水闸再也不会为几条鱼而截断水源了。我知道总有一天要拆的,由我来拆总比你们拆好。”

    阿扎尔的眼睛出现惊喜的光芒。他一直想谈这个问题,却没想到杜忠这么快,这么干脆就决定了。他心里如释重负,自言自语:“感谢阿拉。”然后大叫:“你决定啦?”

    “这不是很简单吗?找二十几个人,我相信一个钟头就能弄好。”

    大家都很激动,议论纷纷。海杰兹:“听到这个消息,全村都会出动。不过先要警告下游的人。你要人,我随时给你找来。”

    五岁的台雅兴奋得跳来跳去。“我去告诉大家。什么时候?”他急躁地拉拉祖父的衣角。

    “大家都在吃饭。我们给他们一个钟头的时间。蛋子,你骑马去警告低地的农民。”

    蛋子满眼喜色。他走出屋外,解马,套上马鞍。大伙儿看他向索拉巴家疾驰而去。

    “我吹号来通知全村。”阿扎尔。

    塔楼号角一吹,方场马上站满了人潮。阿扎尔明杜大爷的决定。听众无不欢喜欲狂。

    “拆水闸喽!拆水闸喽!”这句话挨家挨户传了出去,不久全村男女老幼都走出屋子,挤向河边。

    蛋子由谷地回来,看到一大群人在河边走动,还有一群人围在海杰兹家门口。

    阿扎尔负责。志愿者太多了。

    他挑了二十几个人,分别带铁锹、镰刀、耙子和长杆。他把人员分成两路,蛋子带一队,海杰兹带一队。阿扎尔陪海杰兹和杜忠站在门阶上,人潮更密了。

    看到男男女女的表情,杜忠感到无限快慰。阴沉的眼光消失了,大家都禁不住热血沸腾。有些女人强忍住泪水。阿扎尔介绍杜忠,大家都欢呼鼓掌。两个站在台阶附近的青年开始敲铜鼓,恨不得敲破才过瘾。年纪大的人两手抚胸。对杜忠行礼,他也鞠躬作答。

    阿扎尔在发号施令:“蛋子,你那一队到对岸去,海杰兹他们在这边。分散开来,不要冲,也不要扰在一块儿。由中间挖一个裂口,再回向两边拆。等大家就绪,我会敲三次鼓,第三声你就开动。别乐昏了头。”

    一行人列队到河床,然后爬上堤岸,群众站得远远的,静观静望。

    他们来到水闸中间。海杰兹高大的身材特别醒目。鼓声一响,大家就散开,各就各位。第三声一响,中间有人开始用镰刀和铁锹砍竹条,竹条一松,其他的人就用耙子和长杆把圆石撬出来。

    第一批石堆滚下水闸,群众欢呼了一声。石堆接二连三松垮倒塌。水位到了,中间也有了缺口,湖水开始奔流而下。大伙儿一面欢呼,一面用竹竿和耙子帮助水势冲垮石堆。现在一股水流奔向下面的河床。

    工作人员退出中间的裂口,开始折两旁的石堆。大家看湖水涌成一道银白的溪流,他们的田地和牲口都可以活命了,很多人拍手大叫,也有人满脸庄重的表情。

    杜忠和柔安、李飞站在一旁。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些农夫居然忍了这么久,”他,“真高兴终于解决了。”

    裂口不断加大,水的流速和水量也增加了,冲过大大的岩石,发出如雷的吼声。大水横流,到处形成池和溪。河床注满了。湖面和底下的河床相差七八尺。大湖周长十五里左右,水位下降得很慢。裂口一个个形成,水流就愈来愈大,扫过破闸,冒出白浪,溅湿了堤岸上工作人员。鱼儿在下面的溪流里跳跃。湖水带着泡沫,搅动了河床的灰土,水色又黄又浊,但是在农民眼中,这是几年来所见最美的画面。由河岸棕灰色的痕迹,还看得出旧日的水位。河像一只饿得皮包骨的动物,突然又长出肉来,恢复了生命。几只乌龟无视于眼前的变化,正在水面上漂游,高高兴兴探查崭新的风光。村狗也兴奋得狂吠乱跑。

    一个钟头过得真快。现在只剩水泥柱像骸骨般立在那儿,水流径自流过去。河水像春潮般奔向下面的谷地。

    大功告成,人马开始走下来。对岸的人必须绕远路,到溪下游再过河。海杰兹回来了,用一条黑布巾擦面孔和头发,以满足的神情看着河。幸好没有什么意外。男男女女满心喜悦走回家,杜忠和女儿、李飞一道走,完成了一件大事,他心里很高兴。

    回到门廊上,海杰兹眺望北方。“河流要恢复原有的水位,还要好几个钟头呢。”他,“明天早上,我要站在这儿,看河水流过村庄,和以前一样。简直像梦中的旧景又重现了。你明天一定要来看哟。”

    他们打算回家,蛋子奔来了。杜忠看看他以前收养的孤儿:“蛋子,看你长大,又过得不错,我真高兴。”

    蛋子笑得很开心:“谢谢你,杜先生。要不是你,我不会活到今天。”

    他们向海杰兹一家道别,随阿扎尔和蛋子走出来。到了方场,阿扎尔千谢万谢,转身离

    去。一路上村民纷纷向他们微笑。蛋子陪他们走到岸边峭壁底,三个人就乘船到三岔驿杜宅。

    蛋子站在岸边,向他们挥手,船终于消失在远处。

第十七章[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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